【伍史】如果成为哨兵的话（第二章）
没想到。
成才没想到他好心让许三多去哄哄排长，他能带回这么大的新闻。
高城没想到自己还没公开说这个对抗计划，就闹得全连到全团都知道这事了。
伍六一没想到——先不说伍六一。
十打一！新兵下连队前就有机会进行演练对抗！这也不知道是吹的什么风会出这么反常的点子。
全连的班长们知道这是个出风头的机会，小伙子们也嗅到了肉味儿。所有人都颇为振奋打算拿下这个第一。
个人有个人的办法。
有的人更擅长理论方面的，有的人更擅长实践。
有些人5点多天蒙蒙亮就把全班从床上薅起来，开始全班加餐。他们班里的人也没有抱怨，跟着他班长卯起一百二十分的干劲。
有的人觉得第一天开始就用全力，甚至超负荷努力，这一个月的时间根本撑不下来，所以他们计划每天增加个把小时的训练，等快到考核的时候好用充足的精神进行突击。
一排五班的人自从许三多带回这个消息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们以为5点钟该有个紧急集合哨。但是属于他们的哨子却没有响。
这可真奇怪。
这个早上的伍六一看起来一切如常。
五班的人一头雾水。上午的训练因为想东想西，出了各种问题。被伍六一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成才忍不住怀疑是许三多传达了错误情报。
午饭前拉歌的时候，五班人以及心照不宣打算一会儿让许三多好好解释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了。
伍六一突然宣布：“饭后开个会。”
开个会。
开个会？？？
他们五班是什么特别喜欢开会的班吗？他们班连专门为了整治班级纪律的时候，都只是把犯错的人拉出来罚了一天站，没有开会专门批评的。
伍六一向来不是个喜欢开会的人。
他觉得走流程只不过是浪费时间和精力。如果有人需要表率，那就做那个表率。如果有人犯错需要反省，那就让他好好反省。开会就只是作秀。毫无意义。
他是个绝对的效率主义者。
在这种人人都在争分夺秒的时候，他却想起来开会？
在接受了伍六一将近两个月的训练之后，五班的人都成为了效率的推崇者，反而有点想不通他们班长想干什么。
吃饭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往嘴里塞了什么。
五班人有点失落。他们心想要不然是伍六一眼里他们仍然是一群需要他来鼓舞士气的软蛋，要不然就是他们的班长实际上也没那么彻底地推崇着效率第一。
这是这近两个月来伍六一第一次和他们在午休的时候待在一起，而不是带着许三多在操场上加餐。
忧郁的空气在五班徘徊。
直到伍六一给每个人扔过去一个小册子。
成才慌乱地接住属于他的本子。
是个普通的便利店就可以买到的记事本，封面上说不上多漂亮，但是有力地写着俩字：成才。
“字不好看，你们就凑活着吧。”伍六一说，然后打开他那本。
所有人慌慌张张学着他的样子打开他们的册子。
扉页上赫然写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这么文绉绉的话根本就不像来自伍六一的手笔。但是那字又是伍六一的字。这二者带来的矛盾让每个人都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
“认识这几个字吗？”伍六一问他们。
这十个人里只有一个来自城里。也不是每个人都读了高中。几个人相互看看。即使能念出这个字的人也突然感觉含糊了起来。
最后是唯一的城里人，大家的希望之星张老三推了推他鼻梁上的眼镜，干巴巴地念出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可算没白瞎了他那金丝边的眼镜。
伍六一笑着拍了下大腿：“哎呀，到底看着像知识分子的，就是要聪明些。那好，小张，我问你，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张老三支吾了。
他不是不明白这个句子的大意，他不明白的是伍六一的大意。
伍六一这人，从他们在他手底下受训开始，就一直是一副‘所有人跟着我向前冲！别怂！’的样子，从来不说半句废话。现在聚在一起给他们分析诗歌。
说实话，怪吓人的。
伍六一没耐心继续等他犹豫，大手一挥自己解释起来：“我三年兵龄了，但是还没带过兵，以前最多也就是给班长带个班，或者在任务里面做个说话的。但是他们都不是我的兵。从开始带你们，我是第一次意识到我不能只等着上级告诉我要做什么了，这里有十个人要听我说了。”他手指点点桌子，似乎把一句话省略了过去，但是成才不知道为何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需要对谁负起责任了。
伍六一又继续：“我之前觉得你们跟着我，我就要把你们训练成最好的，但那是我的目标不是你们的。但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们也搞清楚自己在干嘛了。所有人，翻开第二页。”
大家几乎是同时做了这个动作。没有训练过，却整齐划一。
第二页仍然是伍六一那有力却不漂亮的字。写了三个内容。
个人的优势，劣势，这一个的最终目标。
成才看着伍六一用公式化的口吻写下的关于自己的分析。有些内容他自己也知道，有些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首先感觉有点难以形容的膨胀感——所有人都佩服的兵王在关注自己。接着他抬起头来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张老三双眼通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成才意识到伍六一给每个人都写下了他的分析。
这么一想就有点恐怖了。
伍六一在一个晚上就完成了他们所有人的分析吗？
“这是我的初步观察，可能有不准确的地方，有意见的人可以自行修改。现在看清楚我写的最终目标。”
成才往下看。起初的几个项目的目标还可以理解。
但是越往下越奇怪。到了最后，成才看到‘想出三个可行的侦察队形，并列举遇到突发情况时的解决方案’，这已经可以说和新兵考核成绩没有任何关系了吧。
新兵，顾名思义，是兵，离带队作战还差得八竿子远呢。
“好了，有什么问题吗？”
所有人一犹豫，成才决定还是问出口：“班长，您这项目已经有一多半和新兵作训没关系了吧？”
伍六一偏了偏头，竟然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什么新兵作训？”
成才也困惑了：“我们不是在准备争连里第一吗？”
伍六一恍然，就好像刚刚他已经忘了这事了，他又点点头：“啊，对，我们也要争第一。不过这个目标主要是为了灭了那个打算一个打我们十个的小子。”
一屋子的人呆住了。
在全连上下都为了争名额抢功劳开始发愤图强的时候，他们班长的眼睛看着更高的地方，他打算给连长选的兵吃个好果子。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是与世无争呢，还是过于争强好胜。
“怎么？一听说对方是哨兵你们就怂了？”
“怂个卵子！”五班最血性的郝云骂了一句，从椅子上蹦起来，“别看我们是新兵就瞧不起人，班长，您说，我们做，我们就是要干翻那什么牛逼哄哄的哨兵！”
其他人纷纷应合着，点着头。
伍六一笑了一下：“别以为有那么简单。”他嘴上这么说，但是摩拳擦掌的，看起来对他们挺满意的。
“我不能给你们说哨兵是什么、能做什么，但是当我要去跑全师五公里越野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要面对什么。”这是他们第一次听伍六一亲自说出他那一大堆传奇中的一个小片段，即使是坐得离他最远的许三多也竖起好奇的耳朵。
“然后我就跑，拼命地跑，但是速度没增加反而变慢了。”伍六一说，这段绝对不是像他现在语气那样云淡风轻的经历，他回忆起来的时候却露出微笑，“然后我班长冲过来把我从操场上拖下来。我不干。他就——”他转了转眼睛，跳过了史今如何对付自己，“总之我后来被强制休息的时候他告诉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不能一口气就五公里练出来。所以我开始把目标分成一个一个的小目标，我一步步完成小目标，最终达成大目标。虽然最后是个第二。”
最后是个第二！？
头回参加就全师第二这不是人好吗？
格斗还是第一呢好吗！？
成才练出来了。他可以做到表情不带改变的，把话全都吞进肚子里了。
“所以你们今天把我给你们的总目标分割成这四周的每周周目标，然后再把这周的周目标分隔成每天的目标。”
大家开始准备照做。
然后伍六一又搞出了新点子：“我给你们分了组，两个人一组，其中一个人要是没完成当天目标，两人一起跑圈。”他咧嘴一笑，“有意思吧？”
没意思。
真没意思。
成才的搭档是白白细细的张老三。不知道伍六一怎么想的给他俩分在一个组。张老三成绩还可以，但是离成才还有点差距。他俩擅长的不擅长的都不一样。
最要命的是张老三很会做计划，所以是五班唯一一个从第一天开始就能准确完成目标的人。但是成才不是。
成才很有力气罚跑对他来说不是大事。但是张老三不是。一天的训练是他的极限了。加餐罚跑他一样都做不到。
这个组合哀叫连连。同样在操场上哀叫的组合不止他俩一组。但是一路从第一天开始罚跑到一个月快结束的除了他俩只有伍六一和许三多那组。
“我的爷，求求您了啊，您到底哪里没完成了，您告诉我，我们一起想辙好不好？”张老三是真的没理解。要说成才是他们中成绩最好的，就算伍六一给他的目标高，他也不至于一天都没达成计划吧？
成才愁眉苦脸，他这几天才意识到，好像他的最终目标里的最后一条，只有他一个人需要完成。张老三这么一问，他反而感觉轻松了许多。
两人一合计，竟也有了些可以说道说道的作战方案。张老三是五班第一的书袋子，平时在家那边虽然说不上有多高的学识，但是进了军营那天开始突然发现了教育上的优势。伍六一要求他的理论成绩满分通过，所以他也很努力地在学。这下子可是帮了成才一个大忙。
他俩总算没再继续罚跑。
伍六一和许三多仍在罚跑。
晚上熄灯之前，有段班级活动时间，五班之前都是用来修整的。现在成了集体在操场上完成自己的项目。到时间了开始汇报是否完成，完成的就解散，没完成的就留下来完成罚跑。
这个时间伍六一和许三多就二话不说开始跑。
许三多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完成一项目标。伍六一不知道他哪里没懂，而许三多在他瞪眼之后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俩人就这么犟着。
一前一后跑着圈。
史今在这个时候会来操场边上看他们。现在他和伍六一不论早中晚都没有见面说话的机会了。只有这会儿，他等在操场边上，伍六一会比许三多早几分钟完成罚跑。然后跑到他身边来。
伍六一看起来几乎是沮丧的。
上次看他这副模样还是这小子第一次报名参加全师大比武的时候。史今想起那时候的事，忍不住微笑。
那时候那小子犟得像头牛，不要命地训练，没有章法，横冲直撞火力全开，那种做法就好像在跟自己过不去一样。史今让他去休息，他不听。史今拉他往回走，他杵着不动。
史今当时一着急上火，突然抬腿就踹他。
伍六一被他这么一踹，就蒙了。
在那之前史今都是个温和的好先生。他不喝酒不吸烟，不吵架不斗殴。连红脸粗脖子骂人都是比较少见的事。
但是从新兵连认识伍六一开始，这小子就一直在他的神经上跳蹦迪。前几秒傻呵呵地对他笑，有些自满地跑向他，让他觉得窝心。接着就跑去跟人斗狠、跟他自己置气，换回一身伤。
等史今发现的时候，已经左右放不下他了。然后这小子又蹭蹭窜上来，做起他的班副，寝室同步，有难同当。
这时候的伍六一已经习惯了史今和他独处的时候会骂人会开玩笑会絮絮叨叨个没完，但是他还第一次被踹。那表情可怜兮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儿来的一只淋了雨的狗。
史今刚踹完人，就有些于心不忍。开口想说点什么，但是他又想起伍六一是怎么作的。
于是复又拽起伍六一的胳膊，把他往宿舍拖。这回伍六一没反抗，一路乖乖跟着直到被按回床上。
白铁军和甘小宁就在不远处嘿嘿笑。
史今听到他们俩咬耳朵：“班副又被班长整上床了呗。”
真是臊不臊啊！俩大老爷们儿，说什么上床不上床！
史今瞪他们，但是他们看天看地看风景假装啥事都没有。
伍六一现在被踹习惯了，甚至能看都不看就躲开突袭了。但是现在又一副沮丧的淋雨狗狗样。
史今觉得有些好笑。
一八几的大老爷们，在外名字比番号还响亮，被叫成穿甲弹那可不是唬人的，但是走到史今跟前来，苦大仇深生着闷气。
史今向他靠了靠，拍了拍他脸蛋。他班副抬了抬眼，瘪瘪嘴：“班长啊，我可真是服了。”
来了来了，每天都要来一遍的‘许三多今日事务汇报’。但是伍六一没继续，只是又叹了口气。
“我就是不知道他怎么能做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操作来。我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伍六一现在骂人的力气都没，小声嘀咕一句。
许三多还在跑那最后一圈。虽然速度说不上快，但是他仍然是以跑步的速度在前进。
“至少他体力还不错。”史今安慰说。
伍六一翻了个白眼，左右看了看，现在操场上就他们三个了。天色暗下来，跑道上许三多的身影模糊成一个黑影。在史今注意到之前，伍六一向前一步，然后一头撞在他肩膀上。
“嘶。”史今被他撞得摇晃一下，差点一个趔趄，然后重新站稳，想也没想就用手拍拍高他半头的青年的后背，侧头对着他：“怎么？哭鼻子啦？这时候不怕别人看到了？”
伍六一哼了一声：“谁哭鼻子了，我就歇会儿。”伍六一从来不喊苦不喊累，他要说想歇会儿那就是很大的事儿了。
史今又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一头的汗：“不然，我去问问他？”
伍六一一个激灵抬起头，黑灯瞎火的，眼睛却发亮：“你去什么去，你一排长，别插手个别班的训练。”
伍六一很讲求公平，其他班的班长为了成绩会拐弯抹角请史今帮帮忙，史今也会拐弯抹角地拒绝——他要是想给出建议，就会全排一起建议。
而伍六一，作为史今的班副，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在这件事上，一次都没请他帮过。
史今把他的脑袋拉回肩膀上，按了按他后脖颈：“那你就再歇会儿吧。”
不知道史今按了他哪里让他很舒服，伍六一浑身的劲儿松了松，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做排长那个突然觉得耳朵火烧火燎的。以后得警告这小子，少对人发出这种声音。
非常不得体。
说到不得体。
完全被忘记的许三多，不知道啥时候跑到了他们跟前。
那孩子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张口结结巴巴：“班长…”
伍六一噌的一声从史今身边跳开。
“许！”伍六一想说啥，竖起一根手指，看到许三多在用他那大眼睛眨巴眨巴，来回乱看，于是又全身上下一胡撸，整理了一下军容，“看什么看？”
许三多咧嘴一笑：“班长！史排长！”
“该先喊谁不知道吗？”伍六一又开始吹胡子瞪眼，许三多吓得闭上嘴。
史今摇摇头。他俩的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里吧。
新兵蛋子不停地看向排长，于是史今把语气放缓：“马上就要新兵考核了，感觉怎么样啊，三多？”
许三多向后缩了一下。其实就史今的观察来看，他及格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看起来完全不这么想。
“别太紧张，”史今最后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伍班长和我说了，我们三多没问题的。”
伍六一听了瞪起眼睛，还好许三多转过头来看史今，啥都没注意到。
“真哒？”他开心起来，“谢谢班长！”
伍六一用鼻子喷了口气：“行了，回去吧。”
许三多应了一声准备走，又咧开嘴，露出明晃晃的牙：“那班长，排长，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就是，一会儿就熄灯了也别太晚。”
他说，笑得很真诚。
啥玩意儿啊继续！？
“什、什么太晚不太晚！”伍六一跳起来。
“继什么续！我们刚刚那是，”史今试图口齿伶俐，“就，挺久没见的了！”
“对，甚是想念！”伍六一赞同道。
这解释就，挺自然的。
才一天没见想念什么想念。
许三多啥也没想听他俩都在对自己说话，感觉很开心，点点头。伍六一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海绵上，就纯粹一个怄气。
“许三多！”
“到！”
“向后——转！齐步——走！”伍六一发号施令，把他的兵打发掉了。
他俩一起看着那孩子的身影消失，然后一起慢慢往回走。
这时候，仍然是双人成行。
===第二章完===
全文TBC
ps，我以为这章的进度该到揭晓谁是哨兵了。结果突如其来搂搂抱抱2333
我觉伍史两人都是那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从他俩面对成才的小贿赂就可以看出来。而且伍六一有点那种，虽然很擅长观察人，但是平时并没有兴趣这么做。但要他做，他就会做得很不错。他看人挺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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